小径尽处堂>科幻灵异>黑莲花的巅峰对决 > 文武班中试寻咱 “几世之中,丈夫为将相者不知凡几!”
    这月大异往年,接连淫雨霏霏,朔日这天也未放晴,殿中虽然燃着通明灯烛,却依旧阴沉沉的,照不明几欲逼入室内的沉沉阴云。殷玄苍端坐宸枫殿上,座下东西两班朝臣垂首而立,景缺立在殿侧,旁若无人,见右首顾非熊赐了座,端端正正地虚坐着半个身位,眼观鼻鼻观心,与平时朝下的收放自如判若两人,活像坐的不是朝堂,而是灵堂。

    殷玄苍登基后改制决断刚愎,不容他人置喙,雷厉风行地杀一儆百之后,少有人再敢提异议,朝中人一直以来多半唯唯诺诺,不敢多言,而此时提及女学又都接二连三地蹦了出来,口若悬河,仿佛这才是天地间第一要紧的事,一旦要改,那就是颠倒乾坤,国将不国,流毒万世的大祸患。

    景缺在一边儿走神,随便听了两耳朵,听得莫名其妙,始终没觉得多么大不了,不知在争些什么。大约他们觉得,此事殷玄苍不过突发奇想,未必就非行不可,虽然已推行数月,力争之下尚有转圜之机,在这等不打紧的事上,若不一逞口舌之勇,彰显一番敢于直言的气节,更待何时呢。持重些的方稽古应景迁等人模棱两可,静观其变,殷玄苍新提拔上来的,有年纪再轻些的,言辞犀利,十句等着驳回去,可心里对这等事也并不真的多么上心,全然是为了与那些老学究作对,先竖起破旧立新的大旗来。

    “陛下,万万不可啊!自开辟以来,男子禀乾之刚,女子配坤之德,乾坤自然有分,妇人,伏于人也,无□□之义,有三从之道。况且圣人以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,目不识丁尚且要呷醋争风,作威弄权,若增其智,必定为乱……女学之议于礼不合,诚不可行!”

    “孙秩宗言之有理,陛下三思……”

    “……”

    这些套话,殷玄苍设女官之时大概已经全听了一遍,现在要他把说教的话再听一遍,原本礼之一字于他就如一屁,再经这些人几次三番以礼说法,自然而然生出一种非要反其道而行之不可的抵触之意来。一阵心烦,还不曾开口,又有一人高声道:“陛下犹记当年道宗皇帝时内苑锦烟亭之变否!倘使妇人略读了几本书,心中便要生邪念,妇人作乱,其祸不浅啊!”

    此言一出,却没人敢附和了。

    殷玄苍还没出口的话,原封不动收了回去,轻轻眯起眼,目光穿过面前一挂五色十二琉,一声不响地看着座下诸臣。

    那人只一昧想要出风头,语不惊人死不休,待得醒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时,登时吓得面无人色。景缺抬眼看过去,认出是鸾台下一名言官,名叫吴浩源的,大约是脑子不太清明。也是殷玄苍早早就认到了其他妃子名下,使得许多人都忘记了,他的生母,正是锦烟亭之变的主角。事发时殷玄苍不过牙牙学语一幼童,当年闹得沸沸扬扬,人尽皆知,道宗脑子进水,此等丑事非但不掩盖,反而大加渲染,成了后宫内苑拿来说教的教训。此事直接导致了殷玄苍生母被罚出宫思过,中途被掳流落异族,至今全无音信。

    先前叫喊的那人伏在地上,汗如雨下,战战兢兢地说不出话来,方才的理直气壮全无踪迹。

    良久,殷玄苍轻飘飘地道:“朝堂上这样言行无状,杖毙吧。”

    人人皆知殷玄苍不轻易下诏诛杀,一旦出口驷马难追,或者像从前有一两回顾非熊勉强劝回来的,也不过刑改为流,如今这情形,顾非熊也缄口不语了。

    “陛下明鉴啊,臣不惜犯上直谏,愿以颈中血求陛下一察,死何足惜!臣之赤心上可昭日月……”吴浩源既知绝无幸免之理,绝境之中反而生出一点强撑面子的骨气,不但不求饶,反而打着哆嗦继续高呼,自我陶醉在谔谔之士的构想之中。

    殷玄苍从不会让怒气控制自己太久,刚刚即便是触到痛脚,杀意也不过顷刻之间,觉得此人鸡肋而已,杀之无甚快意,也不至耿耿于怀,于是只等着顾非熊开口。侍卫上前,那吴浩源挣扎了几下就不敢动弹,一条死狗也似,眼见着人就要拖出去了。

    “陛下且慢。”

    殷玄苍闻声扬了扬眉,景缺则有点头大,对面殿侧站出一青年,慢悠悠走到殿中,俯身下拜:“陛下,自古文人畏刀兵水火,畏皮肉之苦,畏声名扫地,唯独不畏一死字,陛下此时要杀他,百姓不知其中原委,不以为吴浩源顶撞陛下,反而当他是诤臣,倒全了他的名节。”

    罗弋阳声音清朗却又细腻柔和,如同金粉珠屑自指缝间泻下,尾音带着一丝细细的沙声,娓娓道来,引得人不由地想要去听他说话。至少殷玄苍就听进去了,稍稍朝着他抬起目光。罗弋阳也抬起头来,深深一笑,笑容俊美而又有些刻毒:“陛下不若留他一条性命,好教天下文人都知道,他们的面子都是陛下给的。”

    “罗卿所言有理,只是不罚不足以为戒,打他四十杖,永不叙用。”

    自熹宗废肉刑以来,朝中就只有廷杖时不时还要祭出来用以小惩大诫,就连顾非熊从前年少时也挨过。不过百官皆知熹宗理亏恼羞成怒,不过是照顾熹宗面子走个过场,哪个舍得下狠手打顾相呢,薄杉木皮上漆的廷杖抬得重落得轻,顾非熊挨完十杖站起身来拍拍土行个礼还能骑马回家,就不是这实心包铁实打实皮开肉绽的四十杖可与同日而语的了。

    吴浩源的嚎叫声中,群臣山呼陛下宽仁,心中却多半在思忖,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,又多了一个罗弋阳。这不能不叫人暗自心惊,顾非熊是三朝为相,举足轻重自然毋庸置疑,而相形之下,罗弋阳不过是从前卞城王家臣,如今新富乍贵地做了新设的枢机阁首揆,朝中也不过倡优视之,根基实在算是很浅薄了,可哪里还有比圣意眷顾更深厚的根基呢。

    却不想罗弋阳说完一侧身,轻轻巧巧将话头抛给了顾非熊:“今日所议,乃是陛下明定的开天政令,弋阳愿闻顾相高见。”

    向来只有君王问政于丞相,哪里轮得到罗弋阳一个无品无阶之臣,竟不见殷玄苍有所反应。众人左右觑了一眼便装起了死,顾非熊静了片刻,不闻台谏诸官出言,才起身向殷玄苍深深一躬,看也不看罗弋阳,道:“陛下举女官之令一开,天下向风,女学若兴,更是规摹万世之功。以往妇人虽少与政事,可现今上至衮衮诸公,下至市井小民,小时也多由妇人教养,臣闻突狄俗重女子,也是出于此故。”

    殷玄苍似笑非笑,却也不置一词,刚刚才平息下来的一干人又开始摇着头窃窃私语:“大晟泱泱大国,蛮夷戎狄怎么能相提并论,顾相到底还是年纪轻啊……”